Monday, January 23, 2012

Nothing really happened, again.

後來我驟然發覺,我最愛的那幾齣電影,尤其是關於愛情的戲,結果都是,Nothing really happened。無論中間的色彩恁地濃烈,影像如何絢麗,定調都只會一樣——淡然的開始,淡然的結束。沒有教人釋然的大團圓,也不是讓人扼腕的大崩壞,只是靜靜地,默默地,悄悄地,把帷幔落下。你只得深呼吸,凝視往止滾動的字幕,或若有所失像拼圖丟失了一塊,或暗忖這或許是已是所有平行世界中最完美的一個。現在回想,原來我正喜歡光影裡的這種缺陷和悵惘,但在現實裡,偏偏我最討厭這種什麼都沒有發生,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的,感覺。有人怕黑,有人懼怕在人群前站立,而我恐懼的,應該是一種循環。像被困於迷宮裡,繞了一圈,又一圈,以為自己已經走了很遠,以為終點在不遠處,然後,訝然發現某個如圖騰魔咒的標記,比如是日曆的某日子,或是某段無比熟悉的路,才驀然覺悟自己又回到了起點,之前所走的路都徒勞無功,之前流過的淚和汗都蒸發無痕,一切又重新開始。我不介意在電光幻影裡接受這樣的命定,但在現實世界,我討厭 Nothing really happened。與其說是討厭,不如以恐懼稱之。無論我怎樣勸慰自己,說什麼沒有一段路是重覆的,路上的風光早已映入眼簾,我依然無法從那種恐懼的夢魘中,活過來,醒過來。

寫於看畢電影《蜂蜜與四葉草》,青春優美如詩。
森田、竹本、真山、葉久、山田的故事,

最後始終,Nothing really happened, again and again.
Life as a loop.

「我永遠不能看見他們的世界
不明白他們的夢想和渴望
他們眼中,世界會是如何」by 竹本

我的命中命中

一月廿一。好的,從此我的年曆裡又多添一個詛咒般的日子。同樣的一月廿一,同樣的一段路,類近的心情,相同的決定。這樣的命運安排,教我不住默唸著,歷史在重演,我的命中命中。昨年的一二一,我走過那段路,留下這段文字:

「我在西環的海邊怒吼過,糊里糊塗地登上小巴,在旺角繞了一圈,登上火車,不知怎地從大圍下了車,便迎著寒風往沙田方向,用最緩慢的速度,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,苟延殘喘。肚子咕嚕地響,但我只想吐。」
然後,頑強地攙著扶手站了起來,花光了平生儲蓄的所有勇氣,度過了人生最精彩豐富的一年。 去年七月,暗暗自己呢喃,這一年,或許能達成自己的四個夢想。結果結果,四分之三,都實現了。只有最後一個,即使曾經以為觸手可及,卻始終失之交臂。在觸碰到那剔透閃爍的水晶蘋果前,眼巴巴的目睹它跌在地上,碎個稀巴爛,只剩晶瑩碎花濺起來,把早已癒合的傷口再次割破,露出一片血肉模糊。

當我在那段路上猛然想起去年的事,甚至憶起原來昨年今日正正走在同樣的路上,就不得不慨嘆於這媲美小說的故事結構,完美地對稱。如是我相信宿命,相信命定,相信歷史在重演,我的命中命中……

愈美麗的東西我愈不可碰。


上一段路/下一段路

Tuesday, January 17, 2012

時光機教人迷路

某個冬夜,本準備睡,這兩天要預備剪輯錄像,所需片段在電腦各文件夾間遍尋不獲,只得用搜尋的功能,一股腦兒的把電腦裡面的所有拍攝片段都挖掘出來。一如史前文物的勘探過程,起初掘出的,多是早陣子四處漫遊時的錄像,只是一直往前追溯,得出的,是多年前拍下但早已被遺忘的種種片段,或曰記憶碎片。錄像的可怕之處,在於它與真實之間幾乎毫無隙縫,單單翻看相片,被回憶襲擊的程度還只是不過爾爾,因為它始終只是單一的定格,沒有動作,脫離生活。可是錄像,卻硬生生把回憶拔出,呈現眼前。

那是一個寂靜的冬夜。在屏幕前我看見健在的嫲嫲在低頭進食,看見現陷困惘的同伴們的天真笑容,看見爸媽在萬里長城拾級而上,看見跟戰友們在大學搞的活動,看見許多擦身而過陌生的臉孔……還重新遇見那個多年前的她,或微笑漫舞,或天真發問,或失措地跟兩個小孩坐在兒童王國的機動遊戲上面。我竭力壓抑扼腕嘆氣的衝動,只是屏息靜氣,凝視著鏡頭裡的她。幾乎遺忘了,她尷尬含羞的表情是這樣的,她說話的語氣是這樣的,她的酒窩,是這樣的。心裡彷彿有什麼在流動。我開始懂得,自己為何會喜歡她,又是怎樣喜歡她——因為當我重溫這些片段時,那種悸動的情緒竟然仍舊存在,彷彿這幾年來一直封存在密室裡不見天日,然後再次解封。

想起那次在海邊的午飯。相對無言,只剩下從外面竄入的風聲,以及周邊食客的沸沸揚揚。離開時我有感到慍怒不解,同時有一絲勝利者的滿足和自豪,就是沒有婉惜。大概因為我早已遺忘自己為何曾經愛上眼前這個她。

人會變,月會圓,只在於變好,抑或變差;是上坡的路,還是下坡的路。我明白這種想法是非常自我中心,但我仍是禁不住在想,假如,假如……那麼,在平行世界裡,我們會過得怎樣。也許一切依舊,也許我們會一起上坡,或滿足於在平路上邁步。我甚至在想,平行世界裡大概我不會寫,也不能寫,沒有那麼多看似絢爛繽紛的經歷,沒有恣意飛翔的勇氣和稚嫩,但那又如何?會不會我更快樂?最重要的是,她會不會更快樂,就如同錄像裡那個失笑的她?可惜,兩者根本不存在可供比對的關係。

我懷念的,不是她,而是那個時空,那些日子,那些年紀,那些無憂無慮,希望處處的,年紀。錄像殘酷之處在於,它清晰將過去呈現,讓你依戀,讓你婉惜,讓你慨嘆,但你回不了去。它是時光機,但在上面的你只得眼觀,卻無法介入。爾後你沉溺於過去的殘影,對現實的殘酷卻只得徒嘆奈何。

時光機教人迷路,回憶令人無語。

Friday, January 06, 2012

感謝梁款

螫伏多時,這星期起,周一至五,逗留於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。環境熟悉,需適應的,是生活節奏。見面禮是一套十本的「香港讀本」叢書。感動非常,一般人或不明所以,但唸 Sociology 或 Media and Cultural Studies 的,必早領教此系列參考書的份量(信手拈來,均是殺人凶器)及功能(居家旅遊、大考論文,必備之選),在此不贅。本人最愛,當然是由吳俊雄老師所編的《閱讀香港普及文化》。重溫了兩篇,津津有味,尤其讀到關於當年因收視欠佳而被腰斬的《天虹》的文章,談及長篇電視劇的paradigm,就想起《天與地》。讀了一會,心血來潮,開始上網尋寶,拜讀梁款的訪問,讀他的生平。

談自己的名字:「我怕絲絲點點計算,偏偏相差太遠,母親叫我俊雄,期望我俊朗,英雄,可惜我姓吳!」談年少輕狂:「發育時期,聽南宮夫人講,十八無醜男,開始學人梳頭、扮靚,留長髮。我知道自己有肉,於是勤下苦功,跳樓梯,爬燈柱,打籃球,練成兩條自問見得人的大腿。可惜我發現自己天賦渾圓,小腹長期隆起,橫看豎看缺陷多多。很快就知道塵世間有些事不能勉強,開始改攻知識,讀很多很多的書。」論社會學於現世意義:「社會學強調深層思考,炒股是否一定發?唸過社會學,你下注時會平衡一點。」妙語連珠,拍案叫絕。

讀了幾篇,開始想起幾年前梁款在信報寫的專欄,一篇接一篇。不看還好……一看,更好。部分早已讀過,現在重溫,依然驚歎。幽默抵死,兼而有之,讀著讀著,一發不可收拾,何止會心微笑,直情捧腹大笑,失控狂笑。他有他的文化拉扯,我有我的胃腩拉扯。眾目睽睽,還要忍著不笑,笑不出聲,難度之高,幾可像局長一樣上東華表演籌款。

重溫過後,豁然開朗。於是回家路上,走訪 Kubrick,漫遊信和,攀上樓上(書店),逛波鞋街,想到許多許多。步出 CD 鋪,放下唱片,內心澄明。我好像找回了體內被吃掉的家明。那個家明原是我自己的一部分。

結果,我彷彿觸碰到這年的方向和目標。感謝梁款,定當竭力嘗試回報流行文化的奶水。

Sunday, January 01, 2012

愈普通愈綺麗——《普通。美》






《普通。美》

作者:版語空間
出版社:大藝出版(台北)



某個悠閒的午後,你在家裡百無聊賴,終於下定決心干點家務。你拿起掃把和畚箕,掃走地上的碎屑;你在廚房把杯子、鍋、碗、瓢、盆統統都拭抹一遍。這些對像都是恁地平凡而普通,彷彿單單因為其獨到的功能性而存在。也因此,我們慣性地忽略它們的存在,以至它們的美。它們隨時隱身於狹隘巷弄之間,埋藏於五金行、雜貨店的晦暗角落,不吭一聲地任由老闆恣意堆棧,直至有人能夠欣賞它們,將它們由日常生活的循環軌跡中分別出來,令它們獨立地以個體存在,甚至因而拼湊、組合,形成一種日常美學。

一對台灣夫婦——插畫家吳怡欣與攝影師四木,就是這樣的有心人。多年前,兩人整修老家時,因為要佈置家居,得新買很多東西。為了省點錢,同時符合自己的美感要求,二人開始收集一些美麗的對象。後來,為了向大眾分享這種日常美學,他們為這些對象舉行展覽:「這些對象放在家裡雖然真的很不起眼,不過當它放在很純粹的空間時,它的美就會跳出來,甚至很自然的發出光芒了。再後來,他們用照相機凝住對象的美麗形態,結集成書,便成了這本《普通。美》。

對於生活美學,社會學家福柯曾言:“使我驚訝的是,在我們的社會中,藝術只與物體發生關聯,而不與個體或生命發生關聯……每一個體的生活難道不可以是一件藝術品嗎?”意思很簡單,那些被小心翼翼地放置於博物館的藝術品固然是美學的代表,然而對於一般大眾而言,這種美感卻隻流於觀感上,因為這些藝術品根本未曾與大眾的生命產生碰撞,亦未曾與我們的生活交叉相遇過。然而,《普通。美》所記錄的對象則不同,它們本是人們生活的一部分。

對於對象,德國哲學家埃德蒙德.胡塞爾(Edmund Husserl)和馬丁.海德格爾(Martin Heidegger)見解、詮釋相通,他們認為日常生活中的對像其實並非獨立客觀存在的東西,因為它們無可避免涉及外部世界存在的假定。這也許能夠解釋這些普通對象的重要性——事實上,其存在記錄著人類世界的一些價值,以及不為人所察覺熟知的規條。書中記載的對象,莫不經過日復一日的千錘百煉,經由人們於使用經驗上的悠久累積,才幻化形成現在這般純粹美好的形狀。所以,我們也把《普通。美》理解為一本設計書,並從一張張照片中窺見各種對象的細節。正因為這些不起眼的細節,這些物品才受到人們歡迎,進而被大量製造,最後得以留存後世。

如兩位哲學家所述,關於「對象」的照片,或是文字,往往是建構於「人」之上。它的歷史、它所承載的記憶、它所處的年代、它的設計者……這些全都與對象本身無關。《普通。美》把發聲權還原予對象本身,試圖讓讀者回歸對對象設計的單純欣賞目光,畢竟,一眾對象均沒有奪目耀眼的品牌加持,也絕非知名設計師的得意之作。它們的美,純粹發自其本質及功能,與所有絢麗繽紛的外在因素應該都扯不上任何關係。

因此,《普通。美》不特別花篇幅解釋書中物品的來歷,或與之相關的故事,甚至其照片亦不花俏奪目。攝影師只是細心地把每個對象擺放在素色的背景前,舉起照相機,接下快門,然後再把照片放置於大量留白的版式裡。然簡單如斯的工序,卻猶如魔術師施下法術一般,令這些雜物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與故事,讓讀者翻揭書頁時為之凝視,甚至無法移開視線。原來,當衣架、湯勺、水桶等我們每日慣用的物品,離開了廚房、浴室這些我們認知中慣常出現的場所,並躍入紙上後,會意外地萌生新的姿態,輕易展現各種總受忽略,卻又無比巧妙的特點。

看起來很普通的刨刀,就因為簡單利落的設計,良好的質感,使它真的可以把皮削得很薄,甚至不遜於電動的削皮器具;色彩繽紛的塑料杯,被放置在純白背景前面以後,有若玻璃一般清透澄明,燈光一打下去,斑斕光影就會擴散漾開。這些普通的對象,因實用的本質,被堆棧於雜貨店擺賣,而《普通。美》呈現的,是它們的另一種可能——象徵日常美學的可能。

它們表現的,是最原始而樸拙的美。


刊於《明日風尚MING》十二月刊 New Books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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